Monday, August 30, 2010

國殤:多難是否興邦?(一)


有人說那是個沒有國王的時代,所以內憂外患不斷。有人說那是個天怒人怨的時代,所以災殃戰禍連年。總之,約書亞死後,以色列民失去了目標,除了迦勒繼續帶領猶大支派追擊非利士人,其他人都已經厭倦戰爭,甚至和迦南當地人協定互不侵犯、和睦相處。

然而和平兩字,並非一廂情願就可獲得,迦南七族失去家園,忍辱負重伺機報復的並非沒有,而附近還有其他強者,正等待以色列人和迦南人兩敗俱傷後,來個漁翁得利。在巴勒斯坦定居的以色列人,所以願與各族和平共處,一方面是自己初嘗田園安逸的日子,鬆懈了,不過另一個問題,約書亞是政治軍事外交兼備的人才,但是就像當年約瑟一般,過度聰明反而找不到繼承人,最後連像樣的接棒一個都沒選就離世了。沒有他,以色列人等於失去戰鬥力,這一點任何敵人都看得見。更嚴重的是,當時在曠野中紮營各支派緊鄰,行進時也首尾相應,現下進了迦南就少了唇齒相依的鄰舍,獨自守衛家園真有如孤軍奮戰,若是敵人趁虛而來,自己又如何抵擋?而其他支派又有誰喜歡拋下田產去保護別人?真的有危險,難道要登高呼救無人理會?

也就是說,在邊境與異族謀和是不得已的妥協,但是這實在是下下策。寫《君主論》的馬基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曾說,決不能為了避免戰爭而讓混亂滋長,因為到頭來戰爭避不了,反而因拖延而讓處境更不利。這道理其實很淺顯,只是做不做得到,往往因人力時地而限,宋朝積弱又要向人稱臣納歲銀,亡國不過是時間而已,相同地,以色列人的和平政策,最後也讓敵人鐵車踐踏自己土地,甚至連收割打穀都要躲著不讓敵人發現,以免辛苦栽種的成果全部被搶走。

這樣的歷史讀起來有點窩囊,但是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無力回天的宋朝出現過楊家將、狄青、宗澤、岳飛、韓世忠、辛棄疾、虞允文等人,還有其他七俠五義,梁山泊百八好漢等英雄傳說,後代武俠小說幾乎都以北宋南宋為歷史背景,這也算是種尋求正義的心理情結。以色列民在那時代面對外族的威脅,板蕩中也有疾風知勁草的英雄人物,他們被後代統稱為‘士師’。

士師(shoftim שופטים)這詞在其他語言沒有同義字,在歐洲一般翻譯為‘法官’,不過士師所做的卻又不是法官的工作,真正曾經掌管民事訴訟的只有女先知底波拉(Deborah)和最後一位士師撒母耳(Samuel),而這兩人也和約書亞一樣是以法蓮人,這點後面再談。正確地說,士師是戰時統帥軍隊而已,他們多半不是民意擁戴而出任領導,職位也非世襲,(但也不排除兒子想當繼位人而大肆殘殺),他們出自不同支派,有的像史記中的刺客(以笏),有的像北歐神話的狂戰士(參孫),有山賊流寇的頭目(耶弗他),也有以少勝多的將才(基甸),不過還有一半只是地方性領袖,連敵人是誰都沒記載,這或許是郭公夏五,羊皮失傳,也可能是事蹟和其他士師比對,相形見拙,更可能的是沒有重要戰役,民間的口傳歷史就不會特別記得。其實能在歷史上留名的不可能是泛泛之輩,縱算沒有豐功偉業,也不可否定他們對當代人民的貢獻。

但不管是誰成為士師,不管勝利多少次,讀舊約聖經的士師記卻不時感受到令人沮喪的抑鬱氣氛。

* * * * *

就像今日以色列多方受敵,士師時代也不乏敵人。第一位士師俄陀聶是迦勒的女婿,自然是分地在最南方的猶大支派人,但是當時侵犯的卻是北邊的亞蘭人,這些並不是亞伯拉罕的近親,而是青銅文明崩壞後取代而起的新勢力。這新勢力崛起不久,平定敘利亞之後第一個就盯上巴勒斯坦,群龍無首的以色列人不過是一盤散沙,何足懼也?他們卻沒料到,約書亞和迦勒那一代走了,但老虎的孩子還是嗜血的,俄陀聶從巴勒斯坦南方號召民眾,痛擊入侵八年的亞蘭人,根基尚淺的新勢力迅速瓦解了,北方各支派也重獲自由。

可是獲得自由的不只是以色列,其他感受到亞蘭威脅的國家如釋重負,幾年整頓兵馬後又直指約旦河東各郡縣,攻打理由不外乎是:你的神說這是你的地,我的神說是我的地,明天早上八點戰場見。

這就是混亂時代的最大癥結,舊敵殲滅了新敵又來,前門拒虎後門進狼,沒有君王的以色列畢竟是各支派獨善其身,就算俄陀聶也不能長久防衛北方而放任猶大地區近在咫尺的非利士人不管,正如孫子兵法說的: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既然防護困難,每次遇到強敵還是得退讓三分禮數周到。這一回是東邊來的摩押人,佔領約旦河一帶長達十八年之久,以色列百姓派人送禮給摩押王,使節是左撇子以笏,身上藏劍在右腿,想是覲見敵國國王前要繳下左腰的佩劍,送完禮,以笏稱有機密告知,國王不疑有他,結果一劍斃命,之後許多摩押人連逃回家鄉都沒機會,約旦河渡口前就被砍死萬人。

以笏行刺成功,固然是摩押王太沒戒心,但是送禮送了十八年,以色列也差不多到山窮水盡了,才會有刺客鋌而走險。更重要的是,個人英雄的出現,代表他們勇氣可嘉能力可佩,也代表他們號召力不足,以笏之後還有底波拉,由於是女性,要召集民兵對付復仇雪恥的迦南人居然要經過一個無膽的將軍。再後來還有耶弗他,由於是妓女的孩子被人瞧不起,他成了山寨王後,河東的以色列民因亞們人侵犯甚烈,不得已而求他這人所不齒的叛逆分子當元帥。最後更有出名的力士參孫,為一己私慾多次被非利士女子勾引,卻也獨自殺了幾千非利士人,最後雙眼被剜,壯烈死在非利士地,勉強算是為以色列民出力。

這些人說是領導,不如說是英雄適逢多難之秋,號召力有限,自也無法領導得讓人心服口服,他們的存在應驗了“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一語,但這句話只針對個人主義,倒是扭曲了韓非子原本更貼切的一句:“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法家思想,有能力的人是從不斷提拔而勝重任,是從一次一次的證實自我得到社會肯定,其他無視團體離經叛道的人才再出色,也絕非法家推崇的英雄。尤其是後期的士師,為了渴望被人認同,他們可以表現英勇頑強、自我犧牲的精神,但受到關注後卻太好張揚個性,結果自我中心的英雄主義和社會團體格格不入,像耶弗他,打敗亞們人後刀尖反而轉向自己以色列人,一時殺了四萬多人,像參孫,自恃天生神力,一向不拜託人,直到死後他親戚才幫他收屍,如此悲劇收場實在和‘領導’兩字扯不上邊。一個人無論多優秀,也不能獨自完成所有,若要成大事,還是得透過組織合作,如果個人溝通能力不行,更難和別人互動。另一方面,自己愛表現,是不是真的對全以色列有幫助?很多狀況不得已,團體組織要放下雙方的矛盾來遏制外敵凌辱,可是那並不代表整個社會同意諒解個人英雄的作為。

其實一個社會也有它放不下拋不開的遊戲規則,說是墨守成規食古不化,不如說是維持社會運轉的備用準則。以色列人進迦南地是由以法蓮支派的約書亞帶領,儘管約書亞逝世多年,一般國家大事仍是以法蓮人處理,甚至連敬神的一切,包括約櫃會幕祭壇,都在以法蓮境內的示羅(雖然是利未人經管),久而久之,民眾有重大問題都要請示以法蓮人,軍事外交也不例外。這對以法蓮人自己會造成兩種截然不同的轉變:一是先天下之憂而憂,萬民生死是自己重責大任,而群眾不能領會的摩西律法也是自己督導要務,因此士師當中先後有底波拉和撒母耳,兩個真正擔任人民司法官的以法蓮人。另一轉變卻是自我膨脹,(這種通常不是前一類人物),指揮其他支派多了就狂妄起來,反認為重要抉擇若不先向以法蓮人報備就是違背神旨意擅自行事,有兩次別的支派士師為了打鐵趁熱,不及請示就先斬後奏突襲敵人,結果明明對抗外侮已經大獲全勝,以法蓮人居然還來興師問罪,實在當眾損人。

一位士師若與社會背道而馳,勢必走向決裂,但過度遵從規則,完全沒有個人,也很難產生自動自主的意願去對抗敵人,或者臨敵之際不曉變通,反而糟糕。這兩者間能取得平衡的領導少之又少,基甸就是一位。他剛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毀了外邦神巴力的祭壇,村人發現後要治死他,有一半是拜偶像執迷不悟,也有一半是怕統治的米甸人知道後會大開殺戒,不過這次幸虧有基甸他父親說出明理話,若巴力有能,他怎不自己找基甸算賬?言下之意也是,若米甸人敢來,難道我們就怕了?

語重心長,其實多少人在米甸人統治下早就積怨已久,一語驚醒夢中人,許多百姓紛紛集結,準備起義,這是賭上民族尊嚴的一戰,基甸毀巴力祭壇的事被傳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也加強了他的號召力,召集的號角響起,立刻有三萬多人依附。米甸人獲得情報,即刻增派兵力,連盟友亞瑪力人和東方人(散佈阿拉伯沙漠到波斯灣之間的其他民族)也一併到來,斬草除根的計劃勢在必得。乍看之下處境對基甸不利,其實正中下懷,駐紮的盟軍越多,就越分不出敵我。鶡冠子曰:一葉蔽目,不見太山,兩豆塞耳,不聞雷霆。結果基甸挑了不到百分之一的人數,深夜在敵營四周放聲作響,敵人一聽以為四面楚歌,在眼不見耳不聞的黑暗混亂中自相殘殺,以色列民九成九的軍力尚未出動,等到天亮敵軍折損殆半後再進場收拾殘局,可謂得來全不費工夫。

贏得漂亮的一役,偏偏以法蓮人要來質問,作戰前怎麼沒先通知,是不是翅膀硬了,看不起總帥以法蓮人?基甸其實也知道,不按規則行事,後果難料,所以明明米甸人從東路來,他卻不像以笏直接在東邊約旦河阻截,反而把敵頭目趕往南方的以法蓮山地,讓他們繞路渡河,還特地叫人傳喚以法蓮人追擊,事後被問,他也安排了一個自貶身份的角色,‘誠懇’地說:你們以法蓮人連米甸兩個王都擒殺了,我們所做的如何能和你們相比?戰場上鬥智後還得在官場上鬥智,不過這個金色下臺階果然讓以法蓮人滿意,就此了事。

經此事後,以色列人對基甸可是死心塌地的佩服,甚至大家還願意擁戴他為王。倘若基甸真的接受,其實對全國來說也無不可,可能歷史還會歸結他是開國明君。但是規則仍舊是規則,而寫規則的以法蓮人又不希望以色列人立王,說好聽是杜絕以色列民學外邦立王而離棄神,說難聽是山中無虎,猴子當大王,以色列百姓若有自己的國王,還需要聽以法蓮人的話嗎?

身於一個虛偽的社會,處事始終要按本子,做人就是這麼無奈。

有人說那是個沒有國王的時代,所以內憂外患不斷,但是真有立王的機會,又因禮法傳統的束縛而作罷。多難的國度,已經被外族侵犯了一個半世紀,可惜紛擾歲月不休,它的苦難還沒完了...

(待續)

Sunday, August 15, 2010

闇黑:兵者詭道


美國南北戰爭前黑奴有一首民謠,詞為:
河水深么,
我家在約旦對岸,
河水深么,
主啊,我要過河到營地去。
後世基督徒總是把進迦南比喻為歸天家,人生如長途跋涉,能走到終點,心情的激動筆墨難書。不過對當時以色列人而言,曠野路的艱辛還比不上進迦南的攻城陷陣困難,戰場上你死我活,根本沒有餘地喘息,更休談建設家園的理想,而且勝的一方依然有折損,鰥寡孤獨廢疾者,在所難免,敗的一方更是家毀人亡,身首異處,不論後代如何美化,成大業者沒有不是雙手染血,踏著堆積的屍體大步向前。這就是戰爭的醜陋,一個慘無人性的黑暗面。

也因此天下軍師都有同一類不擇手段、麻木不仁的性格,因為有感情的人會怕犧牲部下,也容易中激將法、行婦人之仁。或就另一觀點而言,戰爭令人瘋狂,士卒殺戮如禽獸,軍師若不用冷峻的理智來保護內心,小則隨波逐流喪失自我,大則全軍覆沒身敗名裂。

舊約聖經約書亞記,去頭除尾,中間的戰事記載實可和三十六計相呼應,和之前摩西帶領的記載,最大的不同在於雙方都用計。以色列人攻巴勒斯坦,第一場戰爭前就派探子入耶利哥(Jericho),但是耶利哥人也立刻搜城,甚至探子出城還在郊外躲藏三天,表示追查人並非庸輩,而後以色列人七天圍城,卻是前六日毫無動靜,到第七日才總攻擊,而攻擊之際城牆倒塌,可能是地震,但也難保不是內應所為。接下來攻艾城(Ai),探子說幾千人可攻,結果攻城失敗,三十多人喪生,說是以色列人魯莽,不如說對方使反間計提供錯誤情報,因為第二次攻城約書亞調虎離山引走艾城兵力,在後方偷襲者居然還要三萬人,表示真正問題不在大意而在情報。再來爾虞我詐,附近的基遍人(Gibeon)佯稱遠道而來,願與以色列人交好,還使苦肉計出示發霉的乾糧和磨壞的衣履,然而以色列人願意和基遍人結盟,目的也在於遠交近攻,後來才知道基遍不過在附近,結盟實無軍事價值,反而讓臨近城郭因基遍的投誠,可以名正言順聯軍討剿以色列人。

如此種種,可看出當時戰爭絕不簡單,而領兵的約書亞也幾乎要有瑜亮之智,梟雄之能。在約旦河西以色列人擊敗三十一個王,除了基遍之外全部屠城,這有部分是猶太教認為留人留患,將來反而會被這些迦南人導入歧途,但也有很大部分是兵法,屠城會讓其他地方聞風喪膽,甚至不戰而降,而且難民會轉投附近城主,消耗糧食又增加社會亂象,對攻方百益無一害。聲討以色列‘入侵’的五個王,戰敗後約書亞叫將領腳踩在他們頭上,殺了之後又掛在樹上示眾,說是攻無不克,卻活像蠻夷野人的作為,約書亞自己倒沒去踹一腳,因為他很清楚他在做什麼,有文化的人入侵,大概要外交禮貢高峰會議,結果燃燒的士氣一冷卻就難再加油,‘蠻族’入侵可就沒有這種問題,不論是斬來使誅婦孺焚農田掠金庫,沒有共通的文化標準就不必先禮後兵,甚至可以在敵人猶豫之際發動閃電攻勢連下數城。後來羅馬鐵騎、阿拉伯鋼刀、歐洲刺槍砲彈,也不時扮豬吃老虎,充當蠻夷趁火打劫。

這樣的歷史對一個國家是英武悍勇,對一個宗教卻並不光彩,(除非像回教激進分子以殺盡不信者為己任)。這可能是為何約書亞一直努力向百姓證明,他所行的一切也是出於神指示,和摩西並無不同,不論是約旦河分開讓人民走進迦南地,或是在河西守逾越節,甚至是奉勸人民謹遵摩西律法,都不斷在暗示,約書亞的確是摩西的傳人。

畢竟在群眾眼中摩西是光明無瑕,而現下領兵的軍師約書亞卻不能不黑暗。

* * * * *

大部分考古學家認為耶利哥戰役根本不存在,因為耶利哥雖然建於八千年前,又曾有高大的雙層厚岩牆,在公元前十四世紀應該已經被滅,而殲滅它的就是埃及帝國。喜克索斯人當年自立為法老,過了百年後失勢,曾以耶利哥為根據和埃及人對峙,後來被埃及攻陷,焚城的灰燼佔地層三尺,可能埃及下禁令,耶利哥幾百年都沒有重建城牆,在埃及新王朝時期,迦南地最大的城壘應算是西邊沿海的碉堡,(這些城輾轉被海盜佔領),和北邊加利利的夏瑣(Hazor)米吉多(Meggido),(幾百年後這兩城也被約書亞攻陷)。耶利哥沒落後,巴勒斯坦受到游牧民族侵襲,有一百一十九城主聯署向埃及帝國求助,耶利哥卻沒列在內,代表這幾世紀來耶利哥已成了乏人問津的小農村。

不過我個人認為耶利哥臨約旦河,又有泉流灌溉農田,不發展實在可惜,埃及帝國強大時沒人敢建城牆,埃及逐漸衰微後自有人開工,城牆是農業文明的基本屏障,既然帝國無力保衛,難道地方人士要坐以待斃?雖然如此,當時城牆大概不佳,幾世紀來有錢人該會定居有城牆的地方,只沒錢人留在耶利哥,資金不足,大概草草搭建在荒廢的遺跡上,算是有牆心安吧。

也就是說,以色列人當時面對的耶利哥,並不是高聳懾人的天險,而是最前線被犧牲的金絲雀,對城內居民而言,看到城外百萬駐紮,早就嚇慌了,對約書亞而言,這是河西第一戰,許勝不許敗,而對迦南其他城主而言,正可用耶利哥判斷敵人虛實。只是,他們萬萬想不到耶利哥會敗得這麼慘,而且全城被屠無人倖免,表示這些新來的游牧民族是有目的而為,絕不可大意。

這就是為什麼艾城戰役會有突變狀況。

艾城其實不是小城,至少在雅各時代就有重要性,到約書亞時代反而要比耶利哥城大,耶利哥戰役沒寫殺多少人,艾城破後卻寫光城內就殺了萬餘人,可能因為耶利哥人口相形見微,不足論矣。然而第一次攻艾城失敗,軍心重挫,又要如何補救?有人會向軍兵說是輕敵,有人會指是天時變地利錯人不和,約書亞做的倒有點可怕:他告訴百姓,是有人攻耶利哥城犯罪,私自貪贓,導致這次戰役失敗。究竟是誰?開始抽籤,抽到猶大支派,再抽籤,抽到某家某族,最後抽出一個人叫亞干。約書亞婉言勸他不要在神面前隱瞞,亞干在眾目睽睽下終於招架不住而承認藏私,其他人也由他住處搜出金銀衣物,約書亞立刻翻臉,厲聲責備亞干為何犯罪連累眾人,結果亞干和家人連帶牛羊全部被石頭活活打死。

想深一層,攻破耶利哥當時私藏金銀的,怎麼可能只有一人?但是殺雞儆猴,卻可立即奏效,其他貪贓的人看到亞干的死狀,誰敢再承認,然而為了彌補‘我等同罪’的理虧,以後戰爭一定更盡心,甚至下次戰役會偷偷把先前贓物繳回來,以免性命之憂。軍紀不可失,但是要鍛練士兵守法,刑罰不可不嚴,羅馬能成為帝國,必先讓士卒訓練有素,不服軍令者鞭打,陣前逃兵還抓回來釘十架處死,羅馬軍事家Flavius Vegetius寫道,很少人天生勇敢,但訓練和強制紀律卻可讓大多數人剛毅。約書亞已經身在戰場,沒時間嚴教了,只有用連坐法懲治被告,用心理戰術讓軍兵守紀律。甚至,會第一個抽籤到猶大支派可能也不偶然,流浪曠野的以色列人現在編為軍隊,總帶幾分烏合之眾、各自為戰的態度,甚至是否全部信服約書亞也難說,十二支派中猶大人數最多,若能第一個讓猶大支派聽話,其他的就更容易管束,否則一盤散沙,如何攻迦南地?

這裡看到的約書亞,實有一流軍師的變通能力,戰役失利,反而給他機會練兵,只是手段之狠真令人不寒而慄。若只為了艾城之失,死的不過三十幾人,何須大驚小怪?他大可安慰一頓,叫下次出戰別莽撞,也可以痛責探子情報有誤,導致失手,他卻沒有如此,反而用殺人手法,一來讓眾人警惕,二來掩飾真正敗因,三來確保公庫金銀,四來整頓軍紀,五來鞏固勢力,從那次事件後約書亞未嘗戰敗過,這點連深思熟慮的人也不見得計算準確,他卻能當機立斷,果然是虎父無犬子,約瑟的後人亦非泛泛之輩。

話說回來,一般對約書亞生平最記得事蹟,除了耶利哥之戰,就是日月停止的神蹟。舊約聖經的記載:“當神將亞摩利人交付以色列人的日子,約書亞就禱告神,在以色列人眼前說:日頭阿,你要停在基遍;月亮阿,你要止在亞雅崙谷。於是日頭停留,月亮止住...不急速下落,約有一日之久。在這日以前,這日以後,神聽人的禱告,沒有像這日的。”按今日科學觀點,日月停止就是地球停止自轉,地上所有事物豈不都要因離心力飛向太空?

其實謎底就在這段記載中。基遍在耶路撒冷西北約十公里,亞雅崙谷又在哪裡?有人認為是以黎交界一個古代城鎮,不過這說法大概難採信,連艾城附近的基遍都不熟悉,怎能知道幾百里外的城鎮?另一可能,按今日阿拉伯文,基遍叫Al-Gib,當地山谷叫'Emeq Ayyalon,也就是說,亞雅崙谷即是基遍的所在地。換言之,交戰當天,日月都同時在天空中,若再把‘一日’解為晝夜的光暗,那到底是什麼現象,會讓未沉的太陽變暗再變亮?

答對了,就是日蝕

這觀點並不新,起碼中世紀神學家就曾認為有此可能,只欠證據而已。今日天文學精準,可判斷西元前1131年九月三十日18:04曾有日全蝕,中心在北緯31.5度東經34.3度,可說是橫貫死海到加薩走廊,周遭百里也看得到。雖然日蝕並非罕見,要在同一地點看到可能一生幾次,也可能畢生無望。若是當日在基遍戰場上發生日蝕,上一次發生(包括日偏蝕或日環蝕)可要西元前兩千年以上,而下一次又要到西元前357年。後世文官未曾見過日蝕,自是無法確記,但是當日戰場上,五王聯軍先是被以色列人擊敗,後又見到莫名異兆,一驚非小,真要兵敗如山倒,而後這些王還躲到山洞,不是躲在自己城牆後,恐是因天象不吉,神明動怒,不知回家能否避禍。還有,當日以色列人由東向西攻擊,黃昏之前要追擊敵人反而日光刺眼難見,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卻忽然讓他們看清敵踪,也因而殺敵無數,大獲全勝。

這樣說來,其實當日勝利根本不在乎約書亞?那也未必,古代見到日蝕不嚇到的大概不多,一次波斯的瑪代人和土耳其的呂底亞人交戰適逢日蝕,雙方大驚之下立即停戰和好。以色列人那天雖然已戰勝,但見到天地昏暗是否也六神無主?若不是約書亞立刻認為這是神賜良機,還大聲禱告求日月停止,他旗下萬軍是否也要像迦南人一般落荒而逃?顯然,一個軍師的鎮靜可以影響士氣,同樣是沒見過日蝕,約書亞能處變不驚,民眾才能大膽攻擊,就算只是幾分鐘的黑暗,也不能自亂陣腳。

約書亞雖然一生與黑暗契機甚多,但是他所扮演的,卻是當時以色列民最需要的領導,他不是摩西,但是他的工作也不是摩西所擅長的。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但是所謂‘得道’又是什麼?天意在冥冥之中,有時光有時暗,就像晝夜循環各有其用,人的長才也是在最適合用的時機展現,倘若時勢最需要的是闇黑的軍事人才,順天意的就是‘得道’。以色列人能攻占巴勒斯坦,約書亞的貢獻絕不亞於摩西。

不過舊約聖經約書亞記當中還有另一個謎,當年攻打的迦南七族分別是:迦南人、赫人、希未人、比利洗人、革迦撒人、亞摩利人、耶布斯人。是否遺忘了什麼?

答案是最令人頭痛的海盜:非利士人。其實到約書亞逝世迦南地都還未全部收復,因為整個巴勒斯坦被兩邊夾擊,過約旦河向西攻的是以色列人,而從地中海向東攻的是非利士人,以色列人分到半壁江山多一點,西南方的加薩走廊和西北方的推羅西頓(今天黎巴嫩境內)仍是非利士人的境界。為此,約書亞分地給以色列民時特別把兩個最大的支派分在非利士地南北,北邊是人數次多的但支派,南邊是人數最多的猶大支派,而剩下的以色列全國由以法蓮支派居中策應。

這做法暫時可行,不過頭痛未除,約書亞之後又無人繼位領導,接下來的長期抗戰關係存亡,以色列民要如何對付?

Saturday, August 7, 2010

士氣:凱旋夢滅孰之過?



按照起先的劇本,以色列人出埃及後會從巴勒斯坦西南角進入應許美地,但即使是奴隸應該也聽說了曾讓法老頭痛的海盜,現在正以迦南為根據地死灰復燃,換言之,要進巴勒斯坦就要和這群驍勇善戰的海洋民族較量。為了不影響民心,摩西從各支派選出精英,共十二人,派他們先去探地。

刺探敵情的做法,古今中外大同小異。《孫子兵法》說: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古埃及泱泱帝國,自有獨到的耳目情報網,而摩西受過埃及教育,當然也清楚事先蒐集政軍資料的重要性。他特別叮嚀探子詳細觀察人民多寡,守衛強弱,土壤貧沃,城牆有無,樹林有否,其實就是在盤算如何佈陣,如何行軍,如何進攻,如何取敵人物資為補給。為要取信於民,他還叫這十二人盡可能帶當地農作物回來。

四十天後,探地的十二人終於歸隊,還帶了一串葡萄兩人合扛回來,可是十二人當中只有兩人說迦南可攻,其他的堅稱敵人高若巨人,城牆堅不可破,結果以色列民一聽,全都嚇哭了。那天反對摩西的聲浪太大,摩西亞倫居然要向他們下跪求民眾冷靜,而說迦南可攻的兩人,約書亞迦勒,也直陳勝利並非不可能,千萬不可長人志氣滅己威風。可是瘋狂的暴民聽不下去,甚至要用石頭打死一群領導人,這時神也發怒了,既然這群人不想求勝,那就流浪西奈半島,死在曠野吧!以色列人這下暗叫倒霉,趕快向摩西賠不是,說願意征戰,摩西卻回答,勉強作戰是毫無勝算可言,但民眾還是私自發兵,最後仍是鍛羽而歸,以色列人因此漂泊曠野四十寒暑。

這劇本扭轉得令人錯愕,為何摩西用心良苦栽培的,卻是不成材的一代?為何十二支派百萬民眾,願意相信摩西的卻寥寥無幾?過紅海的咤叱風雲,何時變得胆若鼷鼠?還是這些人只是趨炎附勢,想要不勞而獲地進巴勒斯坦,潛藏的怕事心理,終究要浮現表面?

迦南地到底可攻不可,其實全看士氣。《左傳》中曹劌論戰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以色列人過了紅海又不是第一次面對敵人,當日若是偷襲搶攻,讓非利士人措手不及,勝算其實很大,而他們若以靠海的非利士地(今天的加薩走廊)為基礎輾轉攻破其他民族,平定迦南也是指日可待。但是一時膽怯,第二次要攻已是力不從心,臨時強自振奮的士氣,加上無人領導,等於去送死而已,何況先前面對的是沙漠的游擊兵馬,摩西帶隊時尚且險勝,現在到了迦南邊境,曠野攻防的那套在此根本不管用,帶頭既不出面,私自開戰實是兇多吉少。不過這裡也可看到,摩西為領袖卻非獨攬大權,百姓喪志時可以群起攻之,百姓懊惱時亦可違令出兵,身為神的代言人,他的作風算是很低調,偏偏他肩上的重擔,是幾百萬個吃軟不吃硬的民眾,好言好語不聽從,態度強硬反使屈服,也因此每次都是有人斃命的‘神蹟’才讓民眾暫時閉嘴。

作為一個教師,摩西的表現可圈可點,作為一個領導,摩西倒有點不稱職。因為探地不利,交戰失敗的這個下場,摩西其實比任何人都早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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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認為以色列擁有無堅不摧的軍事力量,實際上這觀念始於1967年的六日戰爭。猶太人謹守安息日(週六),當時周遭的埃及、約旦、敘利亞計劃在以色列開始守安息日之前發動三面合擊,(其他回教地區如伊拉克沙烏地阿拉伯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利比亞、突尼西亞、蘇丹、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也各遣兵力),以色列安息日過後全面反擊,當時以色列只五萬軍兵,就算全民總動員也不足敵軍五十多萬人的一半,居然六日之內大勝,(而且傷亡損失只有敵方的百分之一),舉世震驚,從此鄰國不敢再犯,中東局勢因而改寫。

不過這是近代史,出埃及當年以色列人雖然為數眾多,可還不是其他民族的對手。青銅末期的巴勒斯坦人已開始做鐵兵刃,平原戰也使用鐵馬車,浪居曠野的以色列民物資不如人,經驗不如人,士氣更不在話下,胡亂攻擊只是以卵擊石,非以智取勝不可。

那麼,相信勝利在望的人,是智是愚?

十二探子中只有兩人說出兵可行,攻地可成,但這兩人的身世背景卻相差懸殊。先說約書亞,根據舊約聖經歷代志的族譜,約書亞的祖父是出埃及當時以法蓮支派的首領,(以法蓮是約瑟的次子,但雅各曾預言次子將來要在長子之上,後來約瑟的兩個兒子各成支派,在埃及四百年間人口大增,以法蓮也成為最重要支派之一)。差遣探子時,摩西賜他名為約書亞,可見並非首次認識這個支派元老的孫子,而賜名可能也為了避免其他十一人因名字猜測他的身份,反而表面上大獻殷勤,背地裡大扯後腿,畢竟世上人多,能生在顯要家族的少,對世襲制度下的貴公子,一般人嫉妒冷落的心理屢見不鮮。不過世襲本身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成敗,有人靠祖先餘蔭樂得納涼,也有人為了不讓先祖聲明蒙垢而力爭上游,約書亞應算是能力加努力的一型,他以後的發展也大有先祖約瑟的才智膽識,世襲不世襲,都不影響後人對他的評價。

再說迦勒,他是猶大支派的代表,然而若仔細讀,舊約聖經曾三次提到‘基尼洗族耶孚尼的兒子迦勒’,什麼意思?基尼洗族是西亞閃族之一,當時若非游牧民族,大該也是寄居埃及的奴隸,也就是說,迦勒本人並不是以色列人,而是和這些以色列人一起過紅海,一起走曠野。任何民族都很本位主義,古代更常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要能接受一個不同宗族的人,甚至派他作支派的代表,顯示猶大支派確有宰相度量,(後來猶大支派還會陸續有其他民族的人加入,此處不必細表。)可是對迦勒本人而言,既然跟隨以色列人出埃及,就是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離開自己家族,生死成敗都押在以色列民的未來,沒有退路了。所以他會比其他探子更渴望速戰速決,早日進迦南。

一個高官後代,一個外來人丁,其他十人背景想必也介於兩種之間,至於這些人報稱敵人難克,確實如此,並非虛構,天下人想法不可能盡然相同,有人凡事謹慎,不願輕舉妄動,有人在意家小,只怕殃及妻兒,有人帶過衛兵,深明實力懸殊,倘若他們真的只報佳訊,也等於是下屬昧著良心回覆上司想聽的答案,既然不實話實說,那又何必去探地?打開天窗真誠對話,何罪之有?

問題不在答案,問題在回答的方式。一個作為間諜的基本要務是,機密只能呈給自己上司,就算他人威逼利誘套交情,也決不能洩密,古今細作這方面理應相同。換言之,當時十二探子回營,應該只向摩西報告,絕不可擅自外傳情報,那為什麼一夜之間全以色列百姓都會知道?況且真有機密洩漏,探子也應該三緘其口,讓領導向群眾發言,但以當時的民眾反應判斷,這些探子並沒有住口,甚至還明顯地和暴民站在同一線上。

會演變成事態焦灼,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可能性較簡單,能被選去探地的,就像中狀元一般,立刻成為族中紅人,回營後必有多人爭相阿諛,搶問迦南地所見所聞,一個探子頓時輕飄飄起來,舌頭也鬆懈了,甚至還會誇大其詞,什麼‘敵若巨人,我如螻蟻’的形容也搬出來唬聽眾,反正他們沒見過,再怎麼怪力亂神也會信。

第二可能性,恐怕事前已經串通好,藉機會發動民反,仔細想,假若這時摩西亞倫死了,利未人失勢,各支派長老大概也腦袋不保,那接下來獲益最多的是誰?自然是現下民眾最信任的領導人才,也就是這班探子嘛。如此猜測是聳人聽聞,但絕非不可能,至少接下來在曠野中還會發生幾次,而若非他們早有異心,加上有人撐腰(家族中自會有人覬覦長老之位),事情也不至發展得如此快,當然,要十個人一起叛變是有難度,但是只要清楚十人中那個自大,那個懦弱,那個可欺,那個心直口快,那個欠自己人情,就算只一兩人有這等心思,也闖得出禍來,歷史上記載成王敗寇,最後只會把謀反篡位的探子說是英明睿智,發動政變避免百姓枉死,摩西成了冤魂,奸雄倒成了英雄。

權勢、權弒,比比皆是。

讀歷史常會有盲點,因為記載過於簡化,看見過去能知道發生何事,卻很難體會踏過那段歷史的,也是活生生的人,一樣有理想情感目標抉擇,他們所作所為,也並非全無私心。約書亞和迦勒各有所願,十個探子各有所求,摩西本人又何嘗不是?走曠野時摩西年事已高,固然也想看見這應許之地,但最放不下的可能是帶領百姓功虧一簣,還未到巴勒斯坦就出師未捷身先死。其實他也知道這些人民仍然太弱太嫩,經不起考驗,又容易被煽動,因為基本上暴民的心理,是在有人丟第一顆石頭後,大家也爭先恐後地打死目標,但是若沒有人丟石頭,大群人卻沒有一個敢挺身而出率先發難。這樣的群眾就算到了迦南,是否能服從軍令佔領全地?而摩西死後又是否會恢復一盤散沙,再次被外族人奴役?答案可想而知,但是當日差遣十二人探地,摩西他並沒有質疑民眾的心理準備不夠,甚或他自己也潛意識地希望能趕快完成使命,功成身退,這份越扛越重的擔子,能在有生之年卸下最好。可惜事與願違,求好心切,反而離目標更遠,擔子沒能早點卸下,反而到死也未曾踏入迦南地。

或許,那日摩西向眾百姓下跪時,心裡責怪的並非報惡訊的十人,而是責怪自己。他沒有向全民眾陳述己見,反而是約書亞和迦勒努力地在暴民的怒濤駭浪前作中流砥柱。無聲的摩西,因為心痛到無法開口了,因為心死到站不起來了,因為夢想和現實已被扭曲,放眼望去,除了肇事的人民,什麼也沒有了。

歷史最後並沒有選擇叛方,清末政治文史家陳澹然寫過: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短視的人,就算上戲台最後也要黯然收場。叛變的人若推翻了摩西和其他領導人,仍是自毀長城,沒有了摩西的牧羊杖,沒有了西奈山下的誡命,沒有了維持秩序的長老們,他們這些奪權的又算什麼?單獨有能力號召萬眾,是否有辦法徹底行憲?單獨有野心鬥垮上位者,是否有本事去挑戰非利士人?登上了夢寐以求的寶座,難道只為了和百萬人一齊步履蹣跚,一齊曝屍荒野,一齊被歷史遺忘?

現實環境無時無刻地教導人,有人故意翹課了,最後什麼也學不到。以色列百姓因一時誤信人言而膽怯,結果二度犯錯,先是被人利用,後則戰爭失利,誤導他們的探子可能是立時死在眾人面前,他們這些被誤導的人卻要年復一年地流浪,值得嗎?事不經不懂,理不點不透,從奴隸生活獲得自由,即是擁有人生選擇權,不過一個錯誤的抉擇可能要一輩子承擔後果,他們可承受得起?的確,後來會有人懷念在埃及吃穿不愁的生活,這些人說穿了只是不願上課,不願接受再教育。

矽谷著名的投資創業者Guy Kawasaki曾說:一個頂尖的軟體工程師可以做得比十個平庸的還多,但是再棒的工程師也需要時間,才能並不會取代設計和測試的費時計劃,要作上品不可能不花時間,而今日匆忙的文化往往使人欲速不達。軟體姑且如此,建國大業豈不更耗時?以色列民此時離開埃及不過兩年,縱算是摩西的諄諄教誨也不可能讓一個落後他人的民族立時進步到頂天立地的水準,更正確地說,人到了某個年紀以上很難再改變認知習慣,也疲於接受新的制度文化,量子力學被發現時,許多當代物理學家居然公然罵為擲骰子的謬論,曾有無名氏感嘆說,科學的發展,第一代嗤笑,第二代抨擊,第三代視之為理所當然。再聰明的人也會受潛在心理影響而拒絕真理,何況公元前一千多年民智未開的以色列人?他們接下來露宿荒漠,直到這一代全部淘汰,新一代才進入巴勒斯坦,只因為原先這群‘硬頸項’的悖逆一代,根本無心成就創始巨業,也無福消受應許之地。

但是那天在上課的,除了全以色列民,也包括摩西本人。摩西所學到的,是再一次認清自我,因為江山代有才人起,縱算百萬人民不成器,仍然出現了兩個能人,(雖然其中只有一個是以色列人可以繼承重責大任),縱算自己無法帶領民眾進迦南,他們仍然會達到目的地,怕什麼?急進,有害無利,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以色列人若能走到終點,是誰挑這份重擔都無所謂,對長遠的歷史來說,自己是何等微不足道,但微不足道又如何?一生無愧,夠了。

數載之後,約書亞已經帶領新一代攻下約旦河東,這時士氣重振如箭在弦,面對彼岸的迦南地也不再畏縮。摩西知道是時候隱退了,他給民眾的理由似嫌牽強,但到最後一刻他仍不忘叮嚀百姓對神專一,勿灰心喪志,因為神的旨意是長遠的,命不長的人看不到結果。對摩西而言,他活得夠久,也預見得到以色列人在迦南地生根的一日,天有眼,人有壽,從動盪的埃及到坎坷的征途,偉大的劇本已到尾聲,自己是演員是觀眾,何必在意?他留下了祝福,獨自登上高山,目睹整個巴勒斯坦後,一笑而瞑。

曠野的足跡,又再次悄悄隨風吹逝。